∑ 散文：我們是沒有星空的世代

 

我們是沒有星空的世代，活在五光十色的人為造物之間、也很少仰望天空。

每個時代都有一些能跨越時空的共同回憶，上一代的人可能是戒嚴、解嚴、經濟和政治的開放和發展。那我們這一代的、無疑是各式各樣的多媒體。而網路則是當下最重要也最有發展性的媒體、我們這一代的人共同回憶。有很多人瘋 Facebook、有人的生活離不開 google、PTT、yahoo 等等你想的到的網路資源。真的非常豐富。恐怕是過去的人想都想不到的多樣性爆炸發展。

那以前的人、沒有電腦、電視﹝到二次大戰前、媒體主流還是廣播﹞或其他現代化媒體工具之前，他們就沒有共同的回憶嗎？當然每個時代都會有每個時代的故事，它們會在那一代人的身心之上畫出很多痕跡。但超越這些之外的，而且是過去可能很重要的、到了今天卻嚴重勢微的，那就是星空。

蘇軾的水調歌頭裡最經典的詞句就能說明這一切：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 是的、這種和千里之外、蒼芎之下的人，一起分享同樣一輪明月、同樣的點點繁星的心情，也許在今天看來既原始又陳舊，但我認為在情感溝通和交流的本質和使用網路、手機彼此溝通的現代科技沒有什麼不同。

或事你再讀讀詩經裡的「小星」是這樣寫的：「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意思就是要加班加到三更半夜，看著星星、想想自己的命很苦啊﹞」─ 這樣的心情、和今天的上班族有什麼差別呢？這篇用了星空做比喻，相信不只是能令當時的人感同身受。跨越了三千多年到今天的我們讀來，也能藉由星空體會作者的心情。

到了今天，我們很少會再用星空來傳達我們的情意和思念。如果你想念一個人，老式一點就寫封信，現代人應該是用手機、e-mail 或是直接到他的 Facebook 去留言，不再需要看著星星分享彼此的思念。

但如果只是因為有更多、更好的選擇那也就罷了。但現在的狀況是，大多數生活在繁忙城市的我們，不只是想不到星空，更是看不到星空 ─ 我們的視線被四處聳立的高樓大廈擋住，星空的微光被閃耀不已的人為照明掩蓋，再加上汙濁的空氣和好天氣的難得，即便你偶然抬頭，你也看不到什麼星星。我們應該還慶幸月亮依然夠閃亮嗎？會不會有一天連月光都成了難得的恩賜？

也許都市的燈火夠繽紛燦爛，但我們的夜空卻如此的乏味：一片漆黑中掛著一輪明月。了不起可以看到像是金星、火星和木星這些行星﹝要辨認是不是行星有個很簡單的方式。如果是在黃道帶上，也就是太陽和月亮運動的軌跡上的星星，又亮的可以被都市人的眼睛看見，十之八九就是行星 ─ 除非那是人造衛星。另外金星因為在地球和太陽之間，所以只能在黃昏和黎明看見，並且有可能可以看到金星的朔望，如同月亮的圓缺一般﹞，或是天狼星這一類少數還夠亮的星星。和我們周遭的璀璨相比，實在相差甚遠 ─ 也許神話裏面有沒說完的地方：普羅米修斯把天火偷來了地上，同時也把天上的璀璨給偷了下來。我們現在地面上繁華夜景，是從天上偷下來的。天上因此失去光彩，人間從此五彩繽紛。

但我記得以前不是這樣的，至少在我小的時候，在自己家的屋頂看星星，不是什麼特別的消遣。星圖和星相盤，是我最喜歡的玩具。而一些很耀眼例如牛郎織女天津四的夏季大三角或是不會很閃亮的天馬座的四邊形，都可以輕易看到。但現在我依然住在同樣的地方，但卻倏然發現星星已經離我遠去，就算想看都看不到 ─ 我不是在發什麼思古之幽情或是回憶童年時光，而是各位也可以去想看看，你有多久沒有看到繁星點點閃爍的夜空了。

你也許沒想過，但其實我也不是很關心這個問題。沒有了星空，我們的日子一樣的過、而且過得很好。就如同上面我說的，我們有繁華萬千的都市叢林、形形色色的多媒體、聯絡與交流方式等等這些有形和無形的事物。它們創造了我們的生活、我們的記憶、我們的生命，是一個星空缺席的生命，但我們依然有很多感覺起來很棒的共同回憶。例如過年的時候去跨年、接著是總統立委大選、再來是農曆年的假期和元宵燈會 ─ 我想燈會是一個對這個主題最極端的例子，在閃爍到幾乎會讓人癲癇的 LED 和 3D 燈光﹝今年的主流﹞之下，大家頗有一種集體迷幻式的瘋狂。我懷疑這種瘋狂有一部份來自從天盜火的興奮感、罪惡感以及成就感。如果今天地上一盞盞的花燈換成了是一整片天空壯觀不已的點點星光，那會帶來一個怎麼樣的景象呢？

這也許就是星光特別的地方，在韓國奇幻小說龍族裡有這麼一句話：「星星給予仰望者光芒。」不像太陽是你無從忽視並且絕對必要的存在，不像月亮似乎始終是這片舞台上最奪目的女主角，星星的光芒只有那些願意抬頭仰望的人、才能發現它。即便這樣的微光看似是如此地沒有實用價值，但它始終在閃亮、亙古至今。而現在我們似乎又更不需要它了，它便悄悄地從我們的夜空和生命裡慢慢消失、難以再見。雖然我們知道，它依然在閃爍。

一日，我依照慣例早起去走大坑步道。這天可能起的早了些，不到 5 點人就在步道上了。而且天氣很不錯，我後來才發現、是萬里無雲的大晴天﹝三更半夜萬里無雲好像沒有適合的形容詞，大晴「夜」嗎？﹞。等我走到步道高處比較沒遮蔽物的位置時、仰頭一望才發現，好一片繁星點點！

這不是我看過最美麗或是最驚人的星空﹝蘭嶼的星空對住在台灣的都市人來說，真是無可言喻的奇景：完全無光害的環境、綿延到海平線之下的繁星，同時你會了解為什麼英文裡的銀河叫做「Milky Way」﹞，但能在這邊看到星空，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也不過騎了 20 幾分鐘的腳踏車、來到台中市郊。在另一邊的不遠處、都市依然在沉睡，並且開著屬於它的小夜燈。在這裡、幾乎被遺忘的星空依然存在，默默地閃爍著他們的光芒。我們有多大的機會可以看到它們？或是就這樣忽視了它們？

北斗七星雖然不亮，但是是明顯到絕對不會認錯的星象。其他我後來去查了一下星圖，我應該還看到了牧夫座的大角星、剛剛要升起的織女星、處女座的角宿一，火星和土星應該也有看到。而當時我還一眼認出了東方天空的天蠍座。它的星星排列成非常明顯的倒問號形狀，蠍子心臟的心宿二發出著微微紅光。

隨著太陽露出山頭的時刻漸漸逼近，天上也從漆黑轉成泛湛青的色彩、然後逐漸轉白轉天藍，星星也隨著光度強弱逐漸一一消失。有句話說黎明之前是最深的黑暗。我想這邊指的其實不是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而是天上毫無光體的黑暗。即便已經有曙光的前羽輕拂著，但舉頭不見太陽月亮、也不見繁星點點，這樣的光芒，亮的空虛、沒有帶來真正的光明。此時我想趕快下山，趕在太陽完全探出頭來以前、星空的印象還在。我怕太陽的耀眼、不只能掩蓋住天空的星光，還會讓我遺忘曾經看過的星空。

現在我在這邊分享我看到星空的經驗，如果從一個過去的角度來看、這是荒謬的。因為它應該是一種自然不過的集體回憶、人盡皆知。但到了今天，它成了比 Facebook、比蘋果日報、比 iphone 還要鳳毛麟角的體驗。沒有星空、我們還是過得很好。星空沒有我們、它也依然閃耀，而且有一天當我們、當這些文明造物都不再復存的時候，它也會依然閃耀、直到無垠。

我們是沒有星空的世代。我們先失去了一大片，然後再一點一點的想辦法去彌補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