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11日 星期六

【心得】是左手還是右手 ─「神秘左手幫」讀後整理

前一陣子小仙在網路上 PO 文提到一些天生的性狀,像是鬥雞眼、左撇子,
不會因為後天的練習或矯正而改變。
結果有網友回文指正說左右撇是後天的結果,
還說平均每四個人就有一個人可能是左撇子,
又說左撇子學著用右手會沒有天生右撇子俐落。

真是奇哉怪哉,所以他到底認不認為左右撇是不是天生的啊?
如果後天的,哪來「正常狀況下約四個人就會有一個是左撇子」,
那自然可以創造出百分之百右撇子或左撇子的環境啊
當然這個數據更是不知所云,
小仙找得到數據都說左撇子在總人口中的比例在 10% 到 15% 之間─
日本那種 2% 的統計數據偏差太大除外﹞。
而「但是左撇子強制改成慣用右手,始終不如右撇子來的靈活
其實這句話不對,文章後面會提到﹞」這句話更是直接支持「左右撇是天生的」。
左右撇是後天的意思也就是說,慣用哪一手就是哪一撇,
如果之間還分得出差異那不就表示後天的努力是無效的嗎。

小仙並沒有回應這篇指正,主要是因為當下我手上也沒有多少相關資料。
這位網友的回應當然是錯的,光是內文就前後矛盾了。
但是錯誤並不表示其內容一無是處,
因為讓絕大多數的大眾來回應相關問題,恐怕也會得到如此含混不清的答案。
而小仙在尋找資料的過程中,也陷入了五里霧中。
雖然我們已經掌握了不少事實可以回應一些問題
「左右撇是不是後天的:不是」;「左撇子有沒有比較聰明:數據上不支持」﹞,
但是卻還是沒辦法回答「左右撇的成因」這個最根本的問題。

同樣的困擾也在「神秘左手幫」這本書的作者大衛‧伍曼﹝David Wolman﹞身上,
書一開始伍曼就說了他是十足的「左手狂熱分子」。
他對於相關資料、自己周圍的人事物和這個主題上的關係有無比熱切的關注。
在書中他也踏上一條尋找左撇子的尋根之旅。
全書並不是有次序、有系統地在介紹這個問題。
不過既然我們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此昏暗不明,
來一趟沒有預期、興之所至的自由旅行,或許會比照本宣科的方式更有價值。
就如同那些看完莎劇的人,
都相信都會覺得自己在愛情方面獲得的知識比在
「賀爾蒙於男女行為模式影響的多變量分析」的論文中獲得的還多。
「神秘左手幫」裡有不少從十九世紀到現在最新的左右撇到腦神經學的知識,
也有手相、筆跡這些不會在一本標準科普讀物中會出現的東西。
下面小仙將書中一些內容特別是我們在「左右撇的成因」這一點上的知識發展條列出來、
和網友們分享。

神秘左手幫



如果你認為用哪一隻手寫字就是左撇子還是右撇子,那可以闔上這本書了

首先我們先釐清一個問題,要如何定義左撇子還是右撇子。
很悲慘的是,光是這個首要問題我們就無法解決了。
「界定用手傾向」這個問題,難倒了無數心理學、神經學的專家。
奧克蘭﹝Auckland﹞大學的麥克‧寇巴利斯﹝Michael Corballis﹞教授是這一方面的權威,
他的定義是「使用右手處理大部分單手可處理的事務。
而在必須使用雙手時,則以右手為主,例如打開瓶蓋」。

至於系統化的調查工具,
一般是使用「愛丁堡用手傾量調查表﹝Edinburgh Handedness Inventory EHI﹞
第二名當然就是問一句簡單的:「你是左撇子還是右撇子」﹞。
這個問卷調查表是由十個問題組成,用以評量受測者的用手傾向。
有一位教授分享了他在使用這個調查表的經驗:
他在填表時不假思索的選用右手刷牙,
結果晚上回家刷牙的時候才住意到自己原來是用左手刷牙,不禁哈哈大笑。
如果連這樣詳細的測驗表格都會有這種誤差,
你就可以理解只用單純的幾個甚至一個問題來評斷左右手的使用傾向,
是多麼的不準確了。

另一種測驗方式是測定左右手在動作表現上的差異,
像是使用木樁板測驗﹝pegboard test﹞
其中一種叫做「波嘟木樁板﹝the Purdue Pegboard﹞」,
它是看看受測者完成插入木樁一系列的動作是左手比較快,還是右手比較快。

波嘟木樁板

木樁板測驗是一個分數的比較,所以一定會有個非 即 的答案。
EHI 則是一個傾向的比較,所以可能左右手的得分會很接近甚至於是一樣。
對於這種在 EHI 左右手分數接近的受測者,一般會被分類到「混用型」。
不過他們並不是所謂的「左右開弓」、能夠任意在任何事物上切換左右手使用,
而是在各種事物上有的用左手、有的用右手動作。
實際上,這種人的比例出乎意料的高,
有相當數量的人其實在日常生活中並沒有絕對的左右撇傾向,也許你也是其中之一。
傳統研究上把這些人排除在外。因為科學家想專注於左右撇之間的差異,
所以他們研究用手傾向比較明顯的「絕對型」個案,
而把混用型當成是統計上不精確的過渡。
然而最近一些新的研究結果和內容,對於這樣的現象有了新的看法和見解,
不過這個我們後面再談。


兩顆改變腦神經學的腦子

在巴黎的醫學博物館﹝Dupuytren Museum﹞
展示了兩個存放超過百年、泡在藥水中的腦子,
雖然這只是博物館中令人作嘔的數千件展覽品的其中之一,
但是伍曼卻為了他們親身前往巴黎,並在書中替他們保留了一段篇章。
因為我們的故事,要從這裡開始。

巴黎醫學博物館,收藏了 17 世紀以來各種珍奇的醫學標本

第一顆腦子的主人叫雷波拿﹝Leborgne﹞,不過他被暱稱叫坦恩﹝Tan﹞
因為這是他唯一會說的字。
他原本有癲癇症,到了三十歲時發現自己的右半身慢慢失去控制能力,
五十歲時則已經失去了說話能力,並且不久就過世了。

第二顆腦子的主人叫黎隆﹝Lelong﹞,他有著和雷波拿類似的遭遇,只是激烈了一點。
他的病因起源於重重摔了一跤、撞到了頭,並且立刻失去語言能力、在兩個禮拜後過世。

外科醫生保羅‧布洛卡﹝PaulBroca﹞在他們死後,對他們的頭部進行解剖,
發現了他們兩人都在左腦前葉上方有受傷和病變的現象。
我們今天從博物館的展示品,依然可以清楚看見這樣受傷的痕跡。
布洛卡將他們的症狀和腦部受損的狀態連貫在一起,
推測在腦部的這塊區域掌管人類的語言能力。
而這個我們現在稱為布洛卡失語症的疾病便是由於大腦的「布洛卡區」發生了病變。

這兩個腦部樣本是巴黎醫學博物館的鎮館之寶

布洛卡點出一個在解剖學上的事實:
我們的大腦是個不對稱物體。
更進一步的說明就是,在大腦的每個部分各有各的功能,我們的心智能力,
可以像是用地圖找街道一般在大腦中找到對應掌管的區塊。
布洛卡自己也知道,這些見解不僅是「神經中樞生理學上革命性的發現」,也很危險。
因為當時還有很多人認為心智是一塊神聖的領域,不應該讓科學的粗手粗腳來玷污它。

大腦的分區真的是心智地圖,還是迷霧的表相而已?

布洛卡的發現自然是爆炸性的,不過眾多爭議和批評中,有一項是和我們的主題有關的。
有人提出一些案例,在案例中,有失語現象的病患是「右」腦前葉受到了傷害,
而非左腦前葉。
布洛卡的解釋是某些人可能他的語言中樞是在為右腦前葉的,
他推測這些人可能是左撇子。

布洛卡只說了「可能」,而且他後面還有但書「兩者不一定是相同的例外現象」,
但是很多人把他的話直接簡化:
左撇子的語言中樞是在右腦、右撇子的在左腦,將它稱之為「布洛卡法則」。

一次大戰時大量的傷兵成了悲慘的統計數據,證明這個法則是錯的。
今天我們研究的結論是,
右撇子有90%、左撇子有70%,他們的布洛卡區是位在左腦前葉的。
其他的人則可能是分布在右腦前葉甚至是兩腦平均分布。
雖然有比例上的差異,
但就布洛卡區在腦中的位置這一點根本上,左右撇沒有絕對的差異。

「布洛卡法則」成了關於左右撇和左右腦的第一個偽科學知識。
實際上這根本是冤枉,布洛卡從沒下過這種結論。
如果要負什麼責,那就只能像一些學者的說法一樣:布洛卡下了一個很誘人的暗示。
不知道布洛卡對於
一個自己從沒有表示過肯定的結論卻成了自己最具影響力的知識遺產之一,
地下有知會做何感想。
這並不是相關議題唯一的一個偽科學知識,
在上世紀的八零年代發展起來的所謂「右腦潛能開發」則是其中的翹楚,
直到今天依然方興未艾。
實際上生活中絕大多數的活動,很少只由左腦或是右腦達成。
將左腦歸類到記憶、右腦歸類到創意,實在是一種太粗糙甚至是錯誤的分類法。
但是管它的呢!這種簡單的說法對大眾多有吸引力啊。
而在我們的腦神經科學知識還不足以讓我們解答左右撇之謎的時候,
卻有很多大師言之鑿鑿的說「我們可以鍛鍊左手強化我們的右腦」。
我想會相信右腦潛能開發的,
大概也會相信我們能在購物頻道買到時光機器、
在便利商店可以找到反物質燃料放在架上。
這些東西在科學上也沒被否定啊。

不過布洛卡依然是相關議題的「先知」,
或許他沒有提供任何直接可以回答左右撇之謎的資訊,但是他明白的告訴我們,
我們的大腦是不對稱的、裡面有很多祕密藏在裏面,
其中也可能有回答左右撇之謎的答案。

布洛卡是腦部外科和解剖研究的先驅者




基因的灌鉛骰子

進入了二十世紀,科學家依然在努力尋找左右撇之謎的解答,
各種理論千奇百怪,不比哈姆雷特在裝瘋賣傻的時候說的箴言還遜色。

早期有學者認為左撇子是在懷胎時「受損」的結果,
是在子宮時因為某些異常因素導致胎兒的右手傾向轉換成了左手傾向。
還有的說法是左撇子是同卵雙胞胎的其中之一,
右撇子的兄弟未能順利成長,結果生下了左撇子的小孩。
或是說子宮的位置影響到胎兒在子宮中會用哪一隻手保持平衡,
決定了小孩是左撇子還是右撇子。
甚至連季節也被搬出來說,據說春末夏初誕生的小孩比較容易成為左撇子。
而瑞典的斯德哥爾摩卡羅連斯佳學院則發現,
對腹中胎兒照越多的超音波,成為左撇子的機率越高。

七八零年代時由哈佛大學的諾曼‧蓋希文教授﹝NormanGeschwind﹞提出一個理論,
就是胎兒在子宮時接受越多的睪酮素,就越可能成為左撇子。
孔雀尾羽與瘦身─ 「紅色皇后」的讀後隨筆裡,我已經簡單的介紹過了睪酮素了,
它對男性性狀有決定性的影響。
這個理論正好符合左撇子是男性比較多的現象。
蓋希文教授還認為這可能導致了左撇子在免疫系統的抵抗力比較弱,
這正是睪酮素的效果。
不過麥克麥納斯﹝Chris McManus﹞在自己的著作
他指出根據超過五萬名患者和對照組做的數據分析,
並沒有左撇子在免疫系統上比較容易失調的證據。
雖然蓋希文教授的理論得到了不少支持者,不過就實證面來說,
它也沒有比上面形形色色的各種理論有力到哪去。

現在的生物科學可以說進入「基因的奈米時代」,
那使用基因來解釋左右手之謎是否可行呢?
不過這邊有個有力證據可以對於基因與左右撇的關係提出質疑,
那就是同卵雙胞胎並沒有一致的左右撇傾向。
約有 10% 到 20% 的同卵雙胞胎是有不同的用手傾向的。
同卵雙胞胎是基因上的拷貝品,那又為什麼雙胞胎之間會有不同用手傾向呢?
這個事實困擾了不少相關問題的研究人員,
只好從其他的方向尋找解開左右手之謎的關鍵。
但是隨著一個一個的理論出現又被推翻,而關於基因影響的證據又依然存在。
例如拿婚配來說,
兩個右撇子父母生出左撇子的基因約在 9.5%,一左一右的機率在 19.5%
兩個左撇子生出左撇子的機率則有 26.1%
婚配是基因結合的儀式,這些數據說明了基因在左右撇之謎中,必然有不可或缺的地位。
「當你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無論多不可能,一定就是解答。」
讓福爾摩斯來判斷,大概也會做出左右撇和基因之間有相當關係的結論。

"You know my methods. Apply them."

英國學者瑪莉安‧安奈特﹝Marian 
Annett﹞在自己的論文中,提出了「右側轉換理論」。
認為人類從其祖先的演化過程和人類和我們和演化血緣上的兄弟姊妹分道揚鑣的關鍵,
就是在「大量右手傾向」的出現。
右撇子可能真的有其優勢,或它是所謂的三角拱腹化的產物﹝﹞,
總之形成它、或是一種傾向的基因,在演化的過程中一代一代的傳下來、越趨優勢,
形成今天我們的用手傾向。

安奈特用了一個灌鉛骰子的比喻來解釋左右撇的基因遺傳問題:
原本我們的祖先左右撇傾向是平均的,就如同用一個公平骰子玩比大小的遊戲一般,
左右撇在一個生物上出現的機率是一半一半的。
接著出現了一個「右撇子基因」,它就如同是骰子的加權,假設這個加權是 2
那麼骰子的數字就會出現在 到 之間了,只剩下 1/6 的機率會擲出「小」,
這個小就是左撇子的結果,也因為這個基因的存在,讓左右撇各半的機率改變。
有這個基因並不一定就是右撇子,而沒這個基因也不一定是左撇子,
機率讓他們還是有誤差,也才會出現同卵雙胞胎基因相同、卻有不同用手傾向的結果。

賭桌上作假是令人憤怒的,但是我們的生命就是一場充滿作弊的賭局

安奈特提出了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她解釋了基因遺傳性狀和左右撇可能的關係。
但是還有兩個問題要克服。
第一是這個基因在哪裡?
尋找它們將是一件困難的工程。
第二是為什麼有這樣一個基因,他是一個進化上的三角拱腹,還是真的有其價值。
這個問題可以這樣說:
是什麼讓右手成為基因性狀的優勢,又是為什麼讓左撇子可以在人口之中保持穩定的數量。
如果我們知道這樣的統計數字代表什麼意義,自然就能回答左右撇之謎的問題了。

安奈特認為她知道第二個問題可能的答案:
語言是人類幾希於禽獸的關鍵性狀,它的發展有賴於大腦的高度分化。
為了要能夠精巧的處理語言,刺激了大腦的分化。
右撇傾向則是和它同步的產物。

不得不說安奈特的理論十分「布洛卡」,
雖然關於布洛卡區和左右撇的直接相關已經是被破解的謠言,
但它還是對於後來數個世代的生物與遺傳學家造成引移默化的影響。
不過安奈特和他的支持者不是單純的盲從過往的錯誤理論。
他們指出語言是今天人類大腦具備高度分化性的因果,
這樣的分化性創造了人體從左右撇到器官位置的不對稱性。
左右撇有可能是肢體和言語表達在聯繫時出現的副產品,
或者單純就是因為大腦分化的「三角拱腹」。



生物界親友的他山之石

安奈特的理論建立在一個前提:「左右撇在生物族群中分布不均的現象是人類特有的」。
很多生物學家下意識的直接接受這個前提,
其中一個有力原因是生物學家們最常接觸的實驗用生物、老鼠,
在左右撇的傾向上確實是一半一半。
但是我們並沒有對於其他種類的生物做過比較大而完整的
「利手﹝也就是動物的左右撇傾向﹞普查」,這個前提真的是對的嗎?

比爾‧霍普金斯﹝BillHopkins﹞
亞特蘭大葉克斯靈長類研究中心﹝YerkesPrimate Research Center﹞的黑猩猩專家,
他對於這個大家普遍接受、卻沒沒多少實證的觀念
以自己研究中心的黑猩猩們做觀察和統計,結果大出意外。
他發現黑猩猩在左右利手的比例上大約是右七左三,雖然比人類還平均,
但是一樣有「右撇為大」的傾向。

你們之中,誰是左撇子?誰是右撇子?

不少學者包含安奈特都對霍普金斯的研究結果提出質疑,
認為他使用在人類馴養環境下的黑猩猩,恐怕不能代表黑猩猩族群真正的用手傾向。
這些黑猩猩可能是因為人類和環境的影響才有這樣的性狀表現。

其實黑猩猩不是唯一可能有非常態分佈利手傾向的動物,
除了人類和黑猩猩﹝雖然很多學者還是質疑霍普金斯的數據﹞,
我們至少還知道有一種動物也有這種傾向,那就是鸚鵡。
90% 的鸚鵡都喜歡用左腳夾東西吃。
不過就不知道要說這些鸚鵡都是用左腳吃東西的左撇子,還是都用右腳支撐的右撇子。

這隻鸚鵡是族群中難得一見用右腳吃東西的右撇子,還是用左腳站立的左撇子?

在霍普金斯研究的過程中,他還發現一個有趣現象,
甚至導引出可能取代「語言分化論」的大腦不對稱性理論的新說法。
他發現黑猩猩在用手丟東西的時候
觀察黑猩猩用哪一隻手丟東西,是霍普金斯紀錄黑猩猩用手的標準。
不然你要他怎麼辦,拿問卷和鉛筆給黑猩猩填 EHI 嗎﹞,
用「過肩投法」時比用「低肩投法」的右撇傾向更高。
實際上,這是黑猩猩最明顯出現非常態用手傾向的動作。
其他的行為像是用食、行走、取物和低肩擲物,都沒有比過肩擲物的右撇傾向更明顯。

霍普金斯同樣認為右撇是演化的結果,但其驅力不是語言,
黑猩猩並沒有足夠複雜的語言溝通能力,也有偏右撇的結果。
他認為「肢體協調性」是演化上的關鍵驅力。
過肩投擲比低肩投擲需要更多的肌肉來協調手臂動作
這就是為什麼當兵的時候手榴彈投得不好,
班長會建議某些人改用低肩投法看看會不會比較好。
一般來說手榴彈投得不好,不是力氣不夠,只是純粹在投擲動作的協調性上不佳﹞。
華盛頓大學的神經學家卡文﹝WilliamCalvin﹞認為精準的投擲是一種「語法的聯想」,
需要有組織的計畫,包含肌肉協調、對空間和力量的認知。
最重要的,是要在短時間內、用少量意識或幾乎無意識的狀況下完成這些動作。
我們往往低估了肢體協調對我們生活的重要性。
實際上若是以條列的方式列舉出來,一天我們所用到的肢體協調內容,可能高達百萬項。
當人類發展出直立行走、有多餘的上臂可以拿來使用工具的時候,
這些運動很可能刺激了肢體和大腦發展出獨特的協調方式和功能分化。
確實我們不像龍蝦或螃蟹,在肢體上有極端的形體差異。
但正副手的差別確實存在,它並非全是後天的養成,先天也佔有很大的因素。
若是說這是幾百萬年來演化的成果,也不足為奇。

要有絕佳的協調性,才能像郭泓志一樣成為一流投手

賓州大學運動神經研究中心的羅伯‧山伯格﹝Robert Sainburg﹞博士
為本書作者更進一步解釋正副手在運動性上的差異。
他以虛擬實境目標追蹤的遊戲,讓受試者測試他們的左右手在這個遊戲上的表現。
結果他發現到,確實正手完成目標比較快,但是副手卻反而比較精準。
山伯格的解釋是,正手在行動上比較主動、擅長使用適當的力量達成目標。
但副手在運動中往往是居於穩定的位置,例如我們切菜時會用正手拿刀,副手拿扶著菜。
這時候副手在調整整個動作上,就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如果我們改用副手拿刀、正手來扶菜切東西。
你可能會切得很慢很差,要不然就是會切到自己的手。
因為副手不擅長使用適當的力氣完成動作,正手不擅長做細緻微調。
把原本的分工讓不適合的手來執行,最好要把 OK 繃放在一旁以備萬一。

輕鬆寫意的切菜,其中也蘊藏了奧妙的肢體協調性

我們在前面提到 EHI 評量時有說左右手各半的結果,並不是所謂的「左右開弓」。
左右開弓指的是能在很多動作上,互換左右手的工作依然能十分流暢。
實際我們很少看到可以左手切菜或右手切菜,都能十分流暢的廚師。
另外副手不一定比正手虛弱。因為正手的專長是「用適當的力量完成動作」,
而有些動作副手會需要出更多的力氣,例如扭開寶特瓶、扶好釘子將它打入木板中。

貓咪也學到了肢體協調使用的奧妙


這種分工的協調動作,充斥著我們的生活。
就山伯格的看法,重要的是分工協調的發展,而不是哪一方居於哪種地位。
在靈長類演化中,黑猩猩和我們的祖先逐漸從四肢步行中解放,
開始更有效的利用自己的雙手。
確實有很多動物他們靈活的運動方式令人讚嘆,
但是使用雙手的動作從簡單的拋擲、結合聰明才智的工具製造,
到藝術和技巧高度結合的樂器彈奏。
人類在這方面的天賦,的確是幾希於禽獸也是建立出我們現代文明的關鍵之一。
如果霍普金斯對黑猩猩的統計甚至對於肢體協調性的看法是正確的。
雖然個人生理上發展的過程依然是謎團,但我們恐怕已經接觸到左右撇之謎的成因了。

側向性的確不是人類的專利,
甚至連植物學家都可以指出,樹和花朵都有一定偏好的生長方向。
這甚至不是高複雜性生物的專利。
東京大學醫學院的廣川信隆教授使用高科技顯微鏡觀察細胞纖毛的運動,
發現到過去以為只是單純擺動或漫無規律的細胞纖毛運動,
其實是像設計好的螺旋槳一樣、由右到左整齊一致的旋轉運動。
如果連單細胞層級都會表現出明顯的側向性,
那這會不會一直發展到像人體這樣複雜的組織?
也許人體也有偏好的側向性運動方式,
以至於發展出從左右撇到左右腦這項分化上的差異。

我們往往以為對稱是最自然完美的形體結構。
不過組織學告訴我們,專業分工和分化對於效率有相當的幫助。
我們所使用的電腦就是一台各部分零件都高度功能分化的機械。
每個零件都有自己專門的功用、將單一作業的效能發揮到極致。
雖然只要一個壞掉、很可能就會造成全面地停擺或是大量的功能無法使用,
但整體來說創造出來的效能是驚人的。
如果我們用可獨立運作的組件、以無組織化的連結各部分元件架構一台電腦,
那效率會和我們現在用的系統天差地遠。

電腦拆開來就是一大堆零件混組在一起,常常弄電腦的也會覺得很頭痛

左右手表面上並無二致,但上面講到協調性就讓我們了解,
雙手在能力上的分工、能夠創造出1+ 1 > 2 的動作表現。
安奈特和支持其相關學說的學者忽略了左右手的發展演化和功能性,
而把原因指向語言這樣明顯但對於運動性卻沒有直接關連的性狀表現。
他們錯了嗎?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只能說不論是語言和運動協調性對於左右撇成因的影響,都還在實驗的假說階段,
誰都缺乏真正有力的證據來為這個問題做出關鍵一擊。
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並不是一個獨屬人類的特殊性狀,也不是在生物史上倏忽出現的現象。
在這個演化過程,左手和右手居於什麼樣的功能和地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分化性的產生。
而不論哪一方的意見也都認同,這必然是幾百萬年的演化才逐漸產生的結果。
並且最後出現的是一個光譜一般的狀態:
雖然偏向右撇,但是左撇在整體人類族群之中依然有穩定的比例。
這也衍生出了更多問題需要回答。



左右之分

托雷多﹝Toledo﹞大學的心理學教授史戴芬‧克里斯曼﹝Stephen Christman﹞
在 80 年代閱讀了一篇胼胝體和用手傾向的文章。
胼胝體是腦中溝通左右兩半球重要的組織。
在這篇文章中,提到了一種可能是:
用手傾向的強烈與否,會與胼胝體的大小成相反的關係。

胼胝體是大腦重要的一塊「白質」帶,負責像傳輸線一樣溝通左右半腦的運作

克里斯曼決定使用統計的方式驗證看看這個理論,
他的統計對象是音樂家,
希望能從樂器演奏在左右手協調和並用的複雜度上可以反應出用手傾向。
他一開始的做法和傳統思考一樣、使用「左右撇」的方式分類,
因為在之前更早的一些研究提到,左撇子的左右並用的傾向比右撇子明顯。
依照這個思路推演下來,那需要雙手協調的演奏,應該會有比較多的左撇子,
反過來需要左右手個別行動、互不干擾的演奏,則右撇子會比較佔優勢。

可以想像小提琴演奏會需要高度的肢體協調性

但某次他發現他一名左撇子朋友,可以完美的敲出一段不同拍子混搭的節奏,
改變了他整個研究的思路。
克里斯曼了解到左撇子中也有人是左右手互不干擾,
也就是他們的左右腦的溝通比較獨立,
而他這位朋友正是一名「絕對型」的左撇子、在 EHI 測試中幾乎都是單一傾向的用手。

如果這位妹妹成為絕佳的鼓手,那克里斯曼很可能很想知道她的用手傾向

他重新改變了他的實驗統計方式,
從「絕對型」和「混用型」的用手傾向而非「左右撇」去分類。
出來的統計結果和預測的一樣:
絕對型的左右腦干擾比較少、混用型的左右腦彼此更加協調。
克里斯曼並提出了一個新觀念:
「用手傾向的差異在絕對型和混用型的差別,而不是左右撇的不同」。

這個說法可以得到不少數據的支持,一個太簡單的數據說明就是用手傾向統計。
長久以來左右撇大致在 1:9,這個比例令人困擾,因為這必然不是常態分佈的結果。
但是如果反過來看「絕對型」和「混用型」的用手傾向,
在大多數的研究數據中都是 1:1
或至少比左右撇的比例更接近常態分佈。
另外也有很多研究說明,絕對型左撇子和右撇子的相似之處,
更勝於和混用型左撇子的相似之處。
這似乎都在暗示,如果真有用手傾向的基因之骰,
它上面標的其實是「絕對型」和「混用型」,左右撇似乎沒有真正意義。

這表示所謂的左撇子,其實大部分是「混用型」用手者的偽裝嗎?
柏克萊大學海倫‧威爾斯精神科學研究所﹝Helen Wills Neuroscience Institute﹞
的博士研究生提姆‧凡史提尼﹝Tim Verstynen﹞
讓受試者做一系列從擺動手指到像吹笛子一樣的手指動作這些複雜度不同的運動,
並且用核磁共振照影來觀察左右撇用手時的腦部狀態。

右撇子的狀態如同預期,動作越複雜,左右腦同時運作協調的狀況越明顯,
並且右手表現得比左手好。
但左撇子在動作漸趨複雜的時候,右手的表現竟然會比左手更好!
如果有人認為左撇子的右手就是比較差、或是他們是左手俐落右手遲鈍,
那這個實驗必然讓他們跌破眼鏡。
實際上就小仙本人對認識的左撇子朋友的記憶,
確實有不少都是在運動上有左右開弓的專長。
不少左撇子的右手在運動的靈活度上不輸右撇子。

隨著對腦部組織研究的深入,科學家們了解到,
左撇子並不是右撇子的「鏡像」,實際上,在腦部的運作上,兩者是有差異的。
一些文獻都指出,左撇子的大腦,側向性比較不明顯。
或是說,比較對稱。
例如布洛卡區位在左右腦,確實跟左右撇沒有直接的關係,這點我們前面就提到了。
然而左撇子比右撇子更容易出現布洛卡區在右腦或是更少見的平均分布在左右兩半球,
他們的大腦會的確有和右撇子大腦不一樣的側向性傾向和發展。

左撇子絕對不是上帝對右撇子使用鏡像工具的結果

這有著什麼意義?或是直接問,這讓左撇子比右撇子更聰明或是更不利嗎?
雖然關於行為表現到智能狀態在左右撇之間的差異,雖然各種說法很多,
但幾乎沒有一個經得起嚴格的大規模統計的考驗。
然而一些組織或職業像是門薩高智商協會或建築師中,左撇子有比較高的比例,
這個現象又不能夠直接無視。
我個人認為這就如同 PC 的 CPU 之間廠牌的比較:
Intel CPU 的電腦,和 AMD CPU 的電腦,它們之間有沒有差異?
如果只單純注視 CPU 的運作和系統架構,這兩者當然不同。
但如果是考慮到電腦整體的功能,這兩者其實是一樣的。
左右撇﹝或是「絕對型」和「混用型」用手者。相信未來更多的研究,
勢必會釐清它們和傳統用手定義之間的關係和它們的意義﹞
大腦的差異,必然遠遠小於這兩種不同 CPU 的差別。
不過就跟兩種 CPU 都組的出一樣功能的 PC 一般,
左右撇的差異絕對不是非黑即白或是單純的優劣之分。
一方能做的另一方一定也都能做,只是表現水準和傾向會有所不同而已。

他們之間的差別其實也沒那麼大



解答之後

唷,不,說了那麼多,其實我們根本沒有得到答案。
實際上,整個問題被弄得更亂─
也許「絕對型」和「混用型」的用手分類更有其科學上的意義和價值,
但是它依然不能回答為什麼左右撇在人口中的分布是不均勻的:
為什麼左撇子多屬混用型?
而絕對型的左撇子只佔了相當小﹝約總人口的百分之 3﹞的比例。
左撇子是人口統計中的少數,一樣不得解釋。
當然更不用說,我們依然不知道左右撇的成因。
書中另外有提到了一些幼教和懷孕研究的內容,
雖然將左右撇的形成可能拉進了媽媽肚子裡,但還是沒有肯定有力的證據和答案。

這似乎說明了左右撇的問題,很可能複雜到不是由單一因素所能直接決定。
而右撇子的小孩用決定用手傾向的過程,通常比左撇子的小孩更順利,
即便排除教育和文化的成見因素也是如此。
就如同人類的用手傾向的發展是一個經過漫長演化的連續光譜。
就個人來說,左右撇的形成似乎也是一條用手傾向的嘗試之旅,
終點不是立刻就在眼前的。

據說在子宮時,就能找到用手傾向的性狀。然而實際上的用手傾向發展,還是需要後天培養的

我們能不能找到答案?
就如同解方程式一樣,如果變數太多的話,
只使用少數的方程式是做不出肯定解的、需要有更多條件式的幫助。
現在我們使用的工具,跟150 年布洛卡的研究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腦波、基因、心理學、生物演化,
有相當多是過去不能想像的學術領域和利器。
可惜的是,我們知道得越多、問題似乎也越多。

不過先放下這些令人煩惱尷尬的問題,把它們丟給專家去擔心。
最後讓我們來問:如果說我們真的知道了答案,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 150 年前布洛卡發現了「布洛卡區」,確定了大腦的分化與不對稱性,
開啟了腦神經學嶄新的一頁。
而左右撇是人類身上最明顯的不對稱性狀,
布洛卡區和左右撇的直接關係,雖然已經被推翻。
但幾乎所有的人都同意,這樣的不對稱,其謎題的最終解答,必然還是在腦中。
如果真的那麼一天,我們完全了解了左右撇的成因,
那麼這個解答和尋找解答的努力中得到關於大腦奧秘的知識,將不可限量。



註:
三角拱腹是進化學家古爾德﹝Stephen Jay Gould﹞提出的見解,
說明一些生物進化上出現的一些莫名難解的性狀,並非有意為之的結果。
他舉例文藝復興時期建築的柱子和天花板或牆壁之間的三角拱腹為例:
原本是強化建築的結構,後來卻逐漸演變成裝飾性的藝術品,和原本的功能漸行漸遠。
在生物體身上,也常會發現一些用進化的方式難以解釋其出現的性狀,
其實原本的功能和出現的理由跟現在我們看到的有相當差別。

有一點我相信古爾德一定同意,在這些問題上我們將能找到科學的解釋,
不再需要被社會和傳統的偏見給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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